人有个从前
很多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着,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。
生前事
2011年11月11日,我和我的11位同胞从冰箱里被搬到了一间温暖的房间。50天后,我开始有了意识,开始感知周围的世界。
有资料表明,大多数新生儿在3个月后才会有视觉反应,不过我不是新生儿,我们应该被称做人类胚胎,俗称“试管婴儿”。 正常胎儿的眼睛在母体中感受不到光线的刺激,但我们生活的那个环境很明亮,那个温暖房间叫实验室,白天都开着灯。所以我能看见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封闭的环型水槽中,水槽是透明的,我们管它叫做瓶子。瓶子中灌满了人工羊水,环形的中央是中央处理器,连着我们脐带的另一头,负责供给营养液和过滤净化羊水。
我们一共12个甁友围着中央处理器排了一圈,位置就像钟表的12个数字,每个甁友的头上都有个瓶盖子,上面写着各自的代号,按照地支排列: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。我的名字是戌,在我有意识之前的那些事都是申告诉我的,它醒的比我早。
“告诉”这两个字值得推敲,我当时虽然有了听觉,但使用的不是现在的语言,而是大脑中直接的信息交流。这里可以举几个例子解释一下:先说语言,语言是一种交流手段,目的是为了达到大脑中信息的沟通。那么我们假设一个欧洲人碰巧被雷劈了、虫咬了,或者干脆就是一外星潜伏者、某某魔法学院的学生。总之有着无比巨大的破坏力以及能够了解对方思想的超能力,但是听不懂汉语。而碰巧这个人在降落的时候踩了你的脚,于是你脸上笑笑,嘴说没事,心里想:“死毛子生孩子没XX!”你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?……啥事也没,他会对中国人有个好印象,或许还能成为朋友。因为你大脑中飘过的那句骂人话也是汉语,他的大脑思维用的是他的母语,即使知道了你在想什么,语言不通还是不行。而我们在学会说话之前就会的肢体语言笑和哭,却达到了很好的表达目的。
我们在瓶子里使用的交流方式比肢体语言要更加丰富一些。人类胚胎在初期的样子和其他脊椎动物胚胎都差不多,有鳃有尾就像一条小鱼。高等鱼类和爬行类可以感受到人类可见光波长以外的电磁波。我们当时也可以,就是靠这个联系交流。
下面我要讲述的许多事情,当时的自己无法理解,只是硬记下来,后来慢慢才去理解,包括当时我们交流的内容也翻译成了现在的语言。
也就是在前后几天的时间里,甁友们都有了意识醒了过来,大家都在互相联系,瓶子里一下热闹了很多。有的说,今天手长出来了。有的说,能看清对方的五官了,还有的腰伸直了,可以在羊水里游泳了。
我本来也想游上两下试试,但是申告诉我最好不要游,他让我看看旁边亥和丑之间的位置,那里是空空荡荡,只有一小段脐带在羊水中飘荡。申说那里本来有位叫子的甁友,就是因为游的太猛把脐带扯断了,吓得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动,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脐带,害怕断掉。其实我们当时只有五十多天大,根本没有那么大的体力,就算有,脐带这东西碰一下就很痛,谁还有勇气去扯呢?
2012年1月6日
我们发育满八周的时候,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走到瓶子旁边,年纪大的一个指着丑说:“这个发育的不错。”年轻的说:“对,它是这几个里面体型最大的。”年纪大的说:“那就开始吧,小甲,去把防腐剂拿来。”小甲到一边拿了一个注射器跑过来:“老丙,这次我来操作吧。”老丙不看他:“你先好好看着学,以后有的是机会,”伸手接过注射器探起身子插到了丑的供给管上,看准时间打开旁边插向丑的几个管子又关闭了另外几个管子。我们大家看着丑的身体从淡红色慢慢变白,丑的表情开始变的僵硬。我们甚至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,那是少量的福尔马林。再后来,两个人带上橡胶手套和口罩,打开丑上方的瓶盖,用止血钳夹住脐带,切断,把丑拿走了。两个人把丑折腾一番后和福尔马林一起装到了另一个瓶子里,接着是一阵白光乱闪,刺的大家的眼睛很难受,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看不清东西,后来知道是那相机拍照时的闪光灯。
装丑的瓶子被安置到了一个架子上,正对着我能看见的地方,丑的左边放着一个同样的瓶子,里面装的应该是子,子的形状和我第一次看到的申的样子差不多。现在想想,或许就是当初给子拍照时的闪光刺激了我们最初的视觉。
甁友们对丑的离开一点反应都没有,丑在瓶子里的时候就不怎么和大家联系,甁友们都认为它可有可无,本来就刚认识,又不熟,没了就没了。
2012年1月26日 大年初四
实验室里为了避免阳光直接照射,没有窗户,所以白天开着灯,晚上灯关了我们就睡觉,睡到第二天开灯,没有梦可以做,梦都是对自己见过的事物的思想的延伸,我们这个时期候还没什么梦好做。
这天晚上,灯突然被打开了,年轻的白大褂小甲带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到了实验室。女孩显得很兴奋,东看西看走来走去。甲走到瓶子的旁边对女孩招招手:“小乙,快来看,这就是人类胚胎,快三个月了。”女孩小乙快步走到瓶子前,手摸着瓶子走了一圈:“这是真的呀,你们连这都做的出来!”女孩走到了我的旁边,把脸贴到了瓶壁上,这样似乎可以看的更清楚一点。我那时候也转过身子去看她,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清楚的人脸:眼睛睁的大大的,睫毛很长,碰到了瓶壁上,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比她更美丽的脸了。
“好可爱哦!它还在看着我呢!”这就是女孩小乙对我的评价,那个时代女孩流行这么说话,嗡声嗲气:“它的头真的好大喔!它有名字吗?”甲过来看看我头上的瓶盖:“这个的名字叫戌,可以叫它小狗。”女孩听了很高兴:“我就是属狗的啊,我最喜欢狗了。”
甲拉着女孩走到放子和丑的架子旁:“你看这边还有标本。”这时我看见女孩穿着的是丙的白大褂,甲和丙每天都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,这身白大褂我还是认识的。那个架子上除了子和丑还放了很多排瓶子,甲的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上,另只手指着架子上的瓶子:“这里有各种动物的胚胎,鱼类、两栖类、爬行类、鸟类、哺乳类,最下面是人类的。你看,这些胚胎在一开始的外形和结构都是一样的,有耳、眼、鳃、尾和脊椎,所以说我们都有同样的祖先,而早期的胚胎以卵或蛋的形式出现,但定量的营养供给也制约了胚胎的发育。我现在正准备写篇论文,你看小狗的妊娠期只有四个月就分娩了,而人类胚胎在三四个月的时候与狗的构造差不多。所以人类可以成为高等动物和妊娠期的营养供给是分不开的。”女孩:“你知道的东西真的很多。”甲说:“我还知道更多的,要不要看?”女孩:“想啊,想看!”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了,灯也关了。
申特别兴奋,冲我做了个鬼脸:‘你看这两个进来的时候一前一后,出去的时候就一起挤着出去了。’酉有些不高兴了:‘睡觉吧,明天还要早起呢!’大家也就都睡了。我其实一直没搞明白我们在瓶子里早起干什么,不过它就喜欢这么说。
2012年1月27日 大年初五
甲来的很早,一大早就把灯打开了。甲的心情特好,一边唱着“今天是个好日子”,一边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。后来走到瓶子旁边,想了想,说:“反正也差不了几天。”转身拿起一管福尔马林插到了卯的营养管上。
于是我们大家都听到了卯撕心裂肺的哭声。卯平时就总是在哭,它说寅总是在骂它吓唬它,害它营养吸收不够,发育的不好,哭的大家都很心烦。不过这次不一样,卯说了最后一句:‘我肚子好痛!’就不再出声了。接着,止血钳、脐带剪,白光乱闪,最后卯被放在了架子上。
甲继续唱歌,这时老丙走进来,问甲:“你又带人进实验室了?我工作服上的长头发哪来的?”甲笑着摇了下头,好让自己的长头发飘起来:“那是我穿错了。”老丙拿着白大褂抖了抖,接着问:“下摆上是怎么回事?”甲笑的很不自然:“哦,那是……昨天我加班,切了只试验鼠。”老丙似乎不信,不过也就不再问了,转身正好看见了我们的瓶子,寅和辰之间的空挡十分显眼:“怎么少了一个?”
甲从架子上拿起卯得意的给老丙看,“我今天早上做了一个,做的不错吧。”老丙的脸一下就拉长了:“谁让你做的!出了事怎么办?单位拨的经费本来就少……”甲也涨红了脸:“你就是不相信我!我也是上了这么多年的学,你能做好的我也能做好,能出什么事?”老丙冷笑一声:“好,我问你,你手里拿的是什么?”甲:“人类胚胎三个月。”老丙:“足月了吗?”甲:“……差一周。”老丙:“种东西每天发育的都不一样你不知道吗?”甲:“外观上差不太多,咱们不说没人知道,就说它是12周的好了……”老丙突然想起什么,打断甲的话:“防腐液你是怎么配的?”甲:“福尔马林配的是35%的甲醛,15%的甲醇,蒸馏水。”老丙:“排水管打开没?”甲的笑容不见了:“没,我忘了。”老丙一听着了急:“快去拿两拿两桶生理盐水和营养液。”急忙跑到卯的位置上打开排水水阀。甲一边抗水桶一边抱怨:“不开水管怎么了?”老丙:“胎儿体内的循环系统一旦把甲醛排回中央处理器,就可能造成其它胎儿的交叉感染。三个月的胎儿还处于高致畸阶段,出了事看你以后工作还要不要了!”
事实上老丙说中了,寅已经被致畸因子感染了,因为营养液是按照逆时针的顺序循环,我们按顺时针被提取。就象喝水要喝上游的才干净,寅很不幸处于卯的下游。虽然甲醛渗入的不多,但以甲醛的挥发速度,如果他们两个人再晚半个小时发现问题,我们大家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感染。
两个人折腾了半天,更换了营养液,开始坐下休息。老丙问小甲为什么不按提取的顺序先取了第四个。甲说,高兴呗,取哪个是哪个。
当时卯喊肚子痛的时候,大家似乎都感到了肚子痛,很痛苦。于是在卯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默不作声,直到辰大喊一声:‘我不想死啊!’巳问辰:‘什么是死?’辰说:‘死就是什么也看不到,不会说也不会听了,卯就死了啊!’巳:‘没有吧,它只是离开了,我们联系不上了,但我们还是一样可以看到它。’辰:‘那你看到丑了吗?丑自从放到架子上以后就一动不动,它死了啊!’‘……这就是死吗?’未说。‘死比肚子痛还要痛啊!’辰做了个痛苦的表情,‘下一个就是我了。’ ‘你怎么知道的?’未很好奇。申:‘这不明摆的吗。’
寅很高兴,知道自己被隔过去了,每天都在瓶子里唱自己所谓的歌:下一个是你不是我。开灯也唱关灯也唱,于是酉说它:‘早点睡吧,明天还要早起呢。’寅说:‘早起等死啊!’气的酉不说话了。
巳对辰说:‘你往寅那边去一点,这样大家的空间就都大一点了。’辰很烦:‘我都快死了别理我。’这下寅的空间大了三倍,左右乱游,有一次还游到辰的旁边想踢上一脚,差点就踢着了,如果不是因为脐带不够长的话。
2012年2月16日
甲终于发现寅不正常了,寅就连摸样长的都和其他的甁友不一样了。这个时候的我们头皮上已经开始长出了一些稀疏的头发,而寅却是全身都长出了一层硬毛,不仅如此,这个时期我们的尾巴已经消失了,寅的尾巴却越来越长。
老丙见了以后说必须采取措施,甲丙二人一番操作,将寅提取出来,但是没和卯放在一起,而是另外找了个架子,这个架子上也有几个瓶子,里面装着一些像我们又不太像我们的东西。
寅被提取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,因为大家都认为寅在瓶子里是个祸害。特别是酉,以后再没谁会顶撞它了,只有辰还是念念叨叨:‘下一个就是我了,我要死了,我不想死啊!我真不想死啊!’
瓶子外面,甲也在念念叨叨:“真的出事了,这怎么办。”老丙:“你接受教训就好,你看这些小家伙,有脸,有四肢,说不定连我们说什么都能听得到,对它们就应该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。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尊重生命。”甲:“这很困难,如果我不把它们想成是试验品的话,根本做不下去,有时候我干脆就想象它们是一棵葱,或是一瓣蒜。”老丙:“蒜也是有生命的,放久了不吃就会发芽。”“我买的蒜都被X光照过,放多久都不发芽。” “那你想过没为什么要照X光呢?蒜本来是活的,每颗蒜的体内也都有汁液在流淌,照X光以后,它死了。”“……你说的和真的一样,我看不出蒜的死活有什么区别。”老丙指着寅说:“你要是这颗蒜就不会这么想。”甲不服气:“我看你平常做标本的时候也很下的去手啊,也没见你尊重生命什么的,干吗老说我?”老丙叹了口气:“……你以后会明白的。”
寅的变异对实验室里的工作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,人类的妊娠期是四十个周,按计划每四周提取一个,我们一共有十二个甁友,就是为了出现这种以外时留着两个备份。
2012年3月2日
第16周,辰被提取了,面对大限来临,辰终于停止念叨,舒了最后一口气。看着福尔马林输进辰的身体,大家也都舒了一口气。过了很久,巳说:‘以后大家就这样搞个仪式吧,不管轮到谁,剩下的甁友们不吃不喝不说不睡一整天来纪念它,怎么样?’申说:‘谁理你啊,说不定轮到我的时候就不用出去了,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’午:‘没准你的尾巴也长出来,提前出去也说不定。’申:‘不可能!寅长尾巴是因为它经常欺负卯所以得了报应,我就对酉很好,没得事!’未对午说:‘听到没?你要对我好一点,不然尾巴会长长!’这时我也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亥,转过去看它一眼,这家伙从来没和大家说过话,只顾着自己长的又大又胖。
未又说:‘我们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呢?我们现在每天都在不停的变化,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大不一样了。’申:‘我们会长的和他们一样,就是外面那两个人。’酉很惊讶:‘你的意思是我们将来也能长出一身白大褂?’午:‘不可能!我们出去了会死的,就像辰一样。’未:‘就是呀,你看那两个人,连脐带都没有,用什么吃东西?’我也觉得申说的不对:‘你看他们是头小身子大,我们是头大身子小,他们和我们不是同样的物体。’巳:‘他们是神!’午:‘又发明新词了,什么是神?’巳:‘神就是长的像你比你难看,他能决定你的生死,你管不了他的物体。……我们求神照顾我们吧!阿闷!……大家一起念。’
2012年3月30日
第20周,巳的神把它带走了。福尔马林、白光,和前面的没什么不同。午:‘念这个定屁用!’酉:‘要不是寅出了事,巳还可以多活四周。’午:‘要不是寅,大家都能多活四周。’未:‘我要是神就好了。’午:‘做梦去吧你!’申:‘这几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,我们好像又多了一位甁友。’酉左右看了看:‘就剩我们六个了,哪多?’申:‘感觉是在瓶子外面,有时有有时没。’未:‘真的假的,我大概也就八周好活,别拿这事来吓我。’午:‘说不定是辰它们在架子上一直设法和我们联系,就是说在架子上也能活的好好的。’酉:‘那我们一起大声喊吧,说不定它们可以听见。’
于是除了亥以外的我们五个使劲的向架子的方向发出信息。午尤其卖力,它最希望申说的是真的,因为如果真的能联系上辰,就说明被提取并不意味死亡,而只是换了一种活法而已。
2012年4月2日
呼喊状态持续了三天,最先崩溃的也是午。午:‘申你个骗子!我放到架子上也不会放过你!’未安慰午:‘别理它,它说十句话里能有九句半是自己编的,还有半句是听酉和戌说的。’我不高兴:“这有我什么事啊?”
2012年4月5日
晚上,申突然把大家叫醒:‘来了。’我正睡的好好的:‘什么来了?’申:‘在你后面!’我吓了一跳,不过这时我也能很清楚的感知到了那个生命的存在,和我们一样的生命,在瓶子外。
我努力的转过身子却什么也没看见,房子里没开灯。‘你是谁?’午急切的问。没有人回答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对方终于传回一句话来:‘是谁?’瓶子里一下沸腾起来,终于在瓶子外发现类似于我们的生命了。未:‘是神!一定是神学会了和我们沟通的方法。’酉:‘不会,神这个时候不在这儿。’申:‘想知道就直接问它好了。’午又问:‘你是谁?’对方又回应:‘是谁?’申:‘扯了,没准是回波。’我问:‘什么是回波?’申:‘这就是回波。’我:‘哦!’未:‘什么意思?’我:‘你说啥对方就说啥,这就是回波。’未:‘我试试,我来个长的。’未向我身后大喊:‘我们看不见你,你能看到我吗?’对方:‘什么是看?’未:‘看就是你看见什么了就是看!’对方:‘什么是看?’未:‘果然是回波!’于是酉大笑起来,未:‘笑什么?’申:‘你问话问的不得要领。’申喊:‘你的旁边都有什么?’对方:‘一根管子和很多水。’酉:‘和我们一样啊,你的盖子上写什么名字?’对方:‘什么盖子?我的身边都被包着,我听到你们在外面,外面有什么?’酉:‘一定有盖子,你摸摸看。’
灯被打开了,实验室里站着两个神,甲和女孩小乙。甲:“怎么了?为什么开灯?”小乙:“我突然肚子痛。”说完小乙打开门跑了出去。
那个新生命在我们的感知范围内也消失了,于是大家得出一个结论:刚才和我们说话的就是小乙!未:‘我就说啊,一定是神!’
过了一会儿,小乙回来了,捂着肚子说:“可能是晚上没吃好,最近总是觉得恶心。”甲把灯又给关上了。
申冲着我身后喊:‘小乙!小乙!’对方:‘什么小乙?’午:‘是我们啊!刚才你去哪了?和我们说说呀!’对方:‘我哪也没去,我一直被包着,我感觉是你们离开了。’未:‘刚才天亮的时候,你看见我们了吗?’对方:‘刚才只有一点红红的,是你们吗?’申:‘应该不是。’我说:‘你以前不是在瓶子前看过我吗?’对方:‘刚才你们和我说话我才有的意识,再往前一直都是黑黑的环境,有时会有红红的,其他就不知道了。’
2012年4月22日
接触一段时间之后,大家终于发现,这个新生命确实不是小乙,因为我们经常看到小乙和甲交流的同时,新生命也在和我们谈话。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小辛,小辛总是和小乙一同出现在实验室,小辛在哪儿小乙就在哪儿,也有时候很多天都不来。小辛能够挪移到其他地方的本事我们都很羡慕,但小辛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。它生活在一个软瓶子里面,时间观念只有两种,红色的时间对应我们的白天,只可以看见自己的脐带和瓶子上的一些网状的红色细管,剩下的黑色时间和我们一样,什么也看不见。
我们都认为小辛看不见的原因是因为视觉有先天障碍,大家能够理解个体之间所存在的差异,就像亥,亥不止是视觉,所有的功能都障碍。比起亥,小辛至少还能和我们交流。当然,相比申的那种先知先觉,我们几个觉得自己也有缺陷。
小辛很好奇,我们教给他许多使用身体的技巧,这个时期的我们已经很熟练的使用自己的身体了,小辛还是初级阶段。以前大家发育的速度都一样也就不觉得什么。自从结识了这个新生命以后,大家都有了一种愉快的心情,后来我知道那叫成就感和优越感。
2012年4月27日
愉快和时间是一对不共戴天的冤家,前者多了,后者就少了。第24周,午被提取的日子终于到了,午一直抱了一个信念:出去了没准也能活,就像小辛那样。尽管大家都觉得可能性不大,但也都觉得午的心态很好,是我们的榜样。
2012年5月7日
午在架子上以后,不知道和辰联系上没,反正没和我们联系过。未以前总是帮着午说话,说申这不对那不好。现在午走了,申说什么,未应和什么。申很有成就感,和未说的话比酉还多。
小辛问:‘为什么午不说话了’申:‘它被提取了。’小辛:‘什么是提取?’于是申把我们对生死的一系列理论告诉了它。小辛:‘我不想死。’未:‘我们都不想。’小辛:‘我现在和你们分开一会儿都会觉得很害怕。’酉:‘你比我们强的多了,我们只能生活在这瓶子里,那些神说提谁就提谁。’申:‘对了,小辛,你可以试着和小乙联系一下让神别再提取我们了。’
2012年5月16日
小乙突然坐起来喊:“我不想死!”甲把手搭在小乙的肩膀上也坐起来,“怎么了?”小乙:“我又做那个怪梦了,在一个很黑的地方,什么也听不到,什么也看不到摸不到,说不出话喊不出声音,这时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旁边说,求您不要杀我们,神,请不要杀我们。吓死人了,我以为我要死了。”甲:“你经常做这梦的话,可能是什么地方病了,等我明天给你化验一下。
2012年5月21日
又一次见到小辛的时候,小辛的状态很不好,小辛说是因为这几天脐带给它供的营养液突然变得很不稳定,而且它的软瓶子也时常会去挤压它,这种压迫感使它很痛苦。
小乙捂着肚子对甲说:“咱们结婚吧,一起把孩子养大。”甲:“不行,把它拿掉。”小乙哭了:“四个月了,拿掉会有危险,我们结婚吧,你以前不是答应我一起过日子的吗?”甲:“我现在没房没车,等过上几年我们再结婚,一定结。咱们先把孩子拿掉,等结了婚再要。”小乙:
“我们现在孩子都有了,我不要车,租房子结婚,孩子是条命啊。”甲掐灭烟头,拍着我们的瓶子说:“命,命这里多了,孩子以后再要!你再闹,你一个人养孩子去,你同学那么多,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!”小乙气愤的站起来,又捂着肚子坐下了:“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!”甲冷笑:“你不随便,哪来的孩子?你看你的朋友小丁,什么时候也不和男的多说一句话,谁像你,咱俩才认识三天就和我睡了,你和别人肯定也这样!”小乙扇了甲一耳光,跑出去了。
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“X的,自己不小心怀上了,活该,让我负什么责!”坐下又站起来“全都和我过不去,我这里什么都不多就命多,有什么稀罕!”说完走到我们的瓶子旁边,打开了申的盖子。
申被提取的时候明显被吓住了,它接受不了这个现实,福尔马林注射时申只留下了一句话:“为什么?”申是我们甁友之中最聪明的,我们很多都是被它唤醒的,就连未也想不通为什么申会走在它的前面。
2012年5月22日
“昨天心情不好,”甲是这么对丙解释的,“所以就做了一个,反正还多个备用的,差不了几天。”老丙:“你不用说了,我会和领导报告的,我现在管不了你了。”甲急了:“老丙,你先看看我这回做的标本怎么样。你以前总说我做的不好,我这次是想做个好的让你看看。”老丙:“你说什么也没用,一会儿和领导解释吧!”甲一把拉住丙:“你是这项目的负责人,领导只会说你不会说我!”老丙站住了,甲又说:“……所以嘛,工作上的事,不用太认真,咱们现在还剩下四个,还有三个月是够用了,我昨天提的这个发育挺好的,咱就按足月的算就是了。”老丙:“……你这个人的人品太差!如果不是单位安排我一定不会和你共事。”甲:“对了,你爱人不是病了吗?实验室的事我包了,你可以回去好好照顾你爱人,领导来问了我顶着。”
申走了后,瓶子里几乎没人说话,我们直到这时候才发现,申的存在对我们是多重要。以前每次都是申发起一个话题或者发现什么新问题后,我们大家围绕这个问题进行讨论,现在申不在了,我们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。甁友们的数量虽然在不断的减少,可我们一直充满希望充满快乐,现在,瓶子里的精神支柱塌了。
晚上,小辛来了,和我们打招呼。我们三个也少气无力的和它打了招呼。
甲搂着小乙的肩膀:“我都忘了你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嘛,你看,不是我不想和你结,法律不允许嘛。”小乙还有些坚持:“可孩子是条人命啊!”甲:“没出生的在法律上也不算是人,你想,你没出生时候的事你能记起来吗?”小乙只是一直哭,甲继续说:“你怀着孩子的时候有个头痛感冒的,也不能吃药,只能硬挺着。就是将来生下来了,你一睡觉他就哭,等他睡了天也亮了,又是奶粉又是尿布,奶粉还要几千元的那种,吃的不好了去医院花几万还是保不住。长痛不如短痛……”
2012年6月1日
小辛也被提取了。小乙再次出现的时候,我们能感觉到装小辛的那个软瓶子,可是小辛已经不在了。未第三次受到了巨大的打击,前两次是因为午和申的提取。未一直相信小辛是神不会被提取,甚至申比它先提取未都认为是小辛保佑了自己,酉安慰它:‘或者小辛去了别的什么地方,它是神,想去哪都行。’未:‘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事了。’于是未每天都在大量的吸食营养液,把自己的身子越吸越胖,以前的未是最注意身材的。我和酉怎么劝它都不听,干脆就不和我们交流,把自己吃成了另一个亥。而在这段时间里,我和酉也在不停的发育着:皮下脂肪开始增多,皮肤由淡红色转为深红。体重也在增加,只不过不像未和亥那么严重。
2012年6月22日
第32周未被提取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,就好像它从来就没活过一样。
酉:‘像未这样未必是件坏事,至少没什么痛苦。’我:‘你也想这样吗?’酉:‘不想,我只是觉得每个生命的活法都不一样,能多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收获。认真活好每一天,这是我的活法。’我:‘可是我们都没多少天可以活了。’酉:‘正因为知道生命有限,所以才会更加珍惜现在我们能拥有的每一天。我有时会想,如果我们的生命很长,又会怎么样?亥的生命应该比我们都长,可是像它这样活着要这么长的命又有什么用?’
我:‘我真希望下一个提取的是亥。’这种心情和希望寅被提取的时候不一样,我并不憎恨亥,但和酉相处获得的情感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。
酉:‘是啊,也就剩咱俩还能说说话了,等我走了,你连话都不用说了。’我:‘呵呵。’酉看了一眼亥:‘有的朋友就是命长啊!’我说:‘命啊!’酉:‘神啊!’我:‘那啥呀!’
这个时候的我们脂肪越来越多,原本深红的皮肤随着皮下脂肪的丰满又变的粉红起来。手指和脚趾的末端也开始长出了角质层。脸上和身原本有一些细细的毳毛这时也脱落了,只剩下头发还在不断的长长。而这段时间里,我和酉说的话,比以前所有时间说的所有话都多。我们什么都说,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,精神层面反而提高了一层。更在乎对方的看法而不是自己的。几乎认为对方只是自己的一部分,这种感觉很奇怪。我在想:如果酉先走了,我也不想一个人活了。因为再也没有什么我可以关心的了。
2012年7月16日
这一天终于到来了,这天对于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天。
事情是这样的:这天晚上,甲带了一个女孩来到实验室,但女孩不是小乙而是小乙的同学小丁。同上次一样,甲向小乙展示了他的事业成就:架子上的标本和瓶子里的我们。我还用新学会的动作向小丁招了招手。小丁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,甲看小丁不感兴趣,有些着急,一把将酉的盖子打开,“你看这边的几个都是活的啊,我拿出来个给你看看,很可爱的。”小丁一如既往的微笑着:“是吗?”甲的脸上笑开了花。熟练的带上手套,伸进瓶子里一把抓住酉往外拿:“我平时对它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,可用心了!”
酉被橡胶手套握着,露出痛苦的表情。甲这次甚至没有注射福尔马林,我心中一阵剧痛,仿佛被甲拿着的不是酉而是我。我努力游过去想拉住橡胶手套,但神的速度实在太快了,酉很快就被拉到了瓶子外面。
就在这时候,实验室的门被撞开了,小乙冲了进来半哭半笑的看着甲和小丁:“太用心了,用心良苦啊!”甲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了镇定:“小乙,你先出去,我一会儿和你说。”小乙不理他接着说:“你对孩子真是太用心了!”说完抓起一个烧杯向甲扔了过去,甲没躲开,摔了一跤。烧杯里的液体洒在了一台仪器上,仪器短路引起了大火,洒在甲的身上的液体也燃烧起来。
甲挣扎着找到了灭火器,却被小乙一把抢下扔了。正好砸到我的身边,把我们的瓶子砸了个窟窿,人工羊水倾泻而出,我也顺着羊水从那个洞里流了出来,失去浮力后自身的重量压迫着内脏,我痛苦的挣扎呼喊着,却没人回应。这时亥也从洞口流了出来,亥的大脑壳重重的砸在我的胸腔上,肺水被挤了出来,我终于发出了人生的第一声啼哭,再往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生后事
新的人生,新的时间观念,就连吃饭、呼吸、睡觉、说话都要从头学起,在瓶子里学的那套根本用不上,更别说什么走路、用手抓东西、穿衣服、大小便识字之类的了。我不断的开发和掌握这个属于我自己的身体的各项机能。当然也有使用不好的时候,幼年时期的我常常会从梦中惊醒,感觉到亥还压在我的胸口,使我喘不过气来。不过我会努力的学,因为我现在已经拥有当时酉所向往的那种长久的生命。
我在那场大火中奇迹的活了下来,抚养我的是一个以捡垃圾为生的疯婆子,她靠政府救济把我带大。疯婆子的脸上有很大一片烧伤的疤痕,行事也颠三倒四,没人和她交往。但她不傻,知道什么时候该让我看什么样的书,该明白什么样的道理。她拒绝我称她母亲,说自己不配做母亲,我也觉得无所谓,想想小辛,有它那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。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和她的感情,我从没让她生过气,一直到她去世,她都过的很幸福,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。
至于我在瓶子里的那段经历,除了让我珍惜时间和通晓一些人情世故以外,有时甚至成了我精神上的一种负担。我幼年时和朋友说,朋友们都听不懂,长大后说了,又没人相信。那样的实验室太普通,而当时的甲乙丙丁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,有时我真的怀疑那些只是小时候疯婆子给我讲的一段故事,我去问疯婆子,她似乎想起了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于是我又开始怀疑现在的世界和瓶中的世界哪个才是真实的,迷失了许多宝贵的时光。
直到有一天,互联网上流传了一组照片,人气火爆,在各大网站都是头条,贴名叫“生命的诞生”,照片讲述的是人类胚胎从受精到分娩的整个过程。后面不乏一些年轻女孩跟贴“太可爱了!”“母爱太伟大!”之类的话。
终于,通过人肉搜索,在某医大的展馆里我找到了我的甁友,一排十个瓶子,除了寅、酉和亥,其他的都在,未后面补充的两个我不认识。
我抱着瓶子老泪纵横,虽然我还不到三十岁,可是它们在这个瓶子里呆的时间比它们活的时间要长太多了。它们要是也能活到现在,没准也是个科学家、医生、大明星什么的。当然,也可能是个疯婆子也说不定。
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,我也不知道。可是我活下来太不容易了,这么多甁友只有我活了下来,现在谁要敢给我打福尔马林就是故意杀人。其实每个人能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,都经历过和我们一样的发育过程。有句老话这么说,太轻易拥有的往往不会去珍惜。我们现在拥有了可以拿来挥霍的时间,可我们都在那段法律上不称为人的时期里被自己的神无情的抉择过。活着,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,但是活好每一天和善待和我们一样活着的生命,才是最有意义的活法。
离开展馆的时候,我提出希望能把这些瓶子买下来,展馆负责人说,买下来的手续倒不复杂,只是买下之后,他们还要订做一批新的。
我想了想,算了。
后记
看过一些“十月怀胎”的照片,还有试管婴儿的标本,突然想到那些也是人啊,就有了这篇文章。
这次在SIS是首发,也不知该发哪个板块,一直很关心探索版,就发这儿了,写的不好望同仁们指正。
[ 本帖最后由 chongzi007 于 2011-3-31 19:07 编辑 ]